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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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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婧兒十四歲生辰這日,正好逢十五休沐。她邀請了褚琬、褚琬的妹妹阿圓,還有宋盈來府上吃茶玩樂。

褚琬受寵若驚極了,使勁掐自己的手臂,她還從未去過三品以上官員的府邸,以至於受邀去丞相府,還頗是不敢相信。

但看是顏婧兒邀請,又覺得合該如此。

總之,她戰戰兢兢又興奮雀躍地跟妹妹阿圓乘坐馬車來到了常府街。她爹爹得知她們要來丞相府做客,居然還提前將馬車刷了一層桐油,跟嶄新似的。

到了相府大門口,兩人下馬車站在巨大的石獅子面前都有些拘謹。門房小廝開門瞧了眼,笑著問道:“兩位可是顏姑娘的小貴客?”

“貴客不敢當,”褚琬慌忙擺手:“就是來給顏婧兒過生辰的。

“快請進吧。”小廝請兩人進門。

阿圓身上背著個小布袋,懷裏還抱著一個大禮盒,幾乎都要看不到走路了。她問:“姐姐可以幫我拿嗎?”

褚琬懷裏也抱著許多呢,都是出門前爹娘準備的,她擰眉:“我也騰不開手啊。”

這時,顏婧兒從裏頭跑出來,她剛得知兩人到門口的消息,趕緊過來把阿圓懷裏的東西接過去。

說道:“你們怎麽來這麽早啊,我還以為辰時才到呢。”

阿圓說:“爹爹怕我們遲了,催我們出門呢。”

褚琬問:“宋盈到了嗎?”

話音剛落,那廂常府街街口就出現了一輛金光閃閃的馬車,連架馬車的小廝都穿得華麗非常。這架勢不用看,就知道是宋盈來了。

三人在臺階上等了會兒,馬車靠近後,宋盈從裏頭掀簾子出來,向她們揮手,顯然也很興奮。

宋盈從馬車上跳下來,跟著的小廝還抱著禮品。

顏婧兒、褚琬、阿圓都看得一楞一楞的。

阿圓道:“這就是宋盈姐姐?宋盈姐姐家裏是采金礦的?”

幾人噗呲笑出聲來。

宋盈不好意思,解釋道:“是芹叔給這麽弄的,說這是來丞相府做客呢,可不能寒酸去。”

老掌櫃確實是這麽想,但他沒想到,宋盈這一路過來都閃瞎了好些路人的眼睛。

顏婧兒領著三人進門,徑直去了自己的洗秋院。

管家顧荀原本以為顏婧兒請來的同窗好友會有十幾個,於是參照上次設宴的情況,也請了戲班子過來唱戲。

可沒想到,這日到來的只有三個小友,顏婧兒覺得坐在湖邊柳樹下太冷,索性就將唱戲的請到洗秋院的草澗亭裏。

亭子四周掛了簾子抵擋風寒,裏頭還燃了炭盆,頗是暖和。幾個小姑娘圍坐在一張桌上吃糕點看戲。

看完戲,顏婧兒又帶她們去賞龜,然後再穿過甬道去東苑馬場裏騎馬。

褚琬知道她有一匹照夜玉獅子,一直很好奇,今日得見果真很喜歡。褚琬在國子監學過禦馬,是以還騎著照夜玉獅子跑了幾圈,很是歡快。

到了午時,原本準備的兩桌席面派不上用場,因人少,顏婧兒就讓婢女換成小桌擺在草澗亭中。

這一日,顧景塵允許她們吃果子酒,還派人送了些甜甜的果子酒過來。

阿圓貪吃,偷偷喝了幾杯後,就暈乎乎了。褚琬無奈,只好等阿圓歇息一會再帶她回家。

因此,這一場簡單的生辰宴,幾個小姑娘玩樂到下午才散去。

顏婧兒送幾人出了大門,返回時,卻突然頓住腳步。

照廳門口,站著個素衣高挑的女子,正是她們書院新來的女學官慕容貞,她這會兒似乎在等人。

很快,顧景塵和另一個男子從裏頭出來,三人下臺階,出了二道門後徑直出大門。

顏婧兒躲在璧影後,悄悄探頭瞧大門口。

另一個男子作揖道:“阿貞回京多日,理應早些來拜訪的,卻因些事情耽擱了。”

顧景塵淡笑著頷首。

“對了,”那男子似想到什麽,又開口道:“阿貞前日還說要辦個詩社,倒是可以請韶卿去看看。”

“哥哥,”慕容貞說道:“詩社都還沒辦起來你就到處宣揚,若是我沒辦成豈不是要被人笑話去?”

這話雖是無奈的語氣,卻透著那麽點女子嬌嗲的意味。

“我的錯我的錯,”慕容祁賠笑道:“那等阿貞辦了再說。”

顧景塵依舊是唇角含著淡淡的笑,並沒插話。

三人又寒暄了幾句,然後慕容兄妹倆跟顧景塵告辭,上了馬車。

也不知是不是顏婧兒的錯覺,總覺得慕容貞和顧景塵站在一處有些奇怪。

適才慕容貞說話時面容平靜,但仔細看,會發現眸子裏含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,似羞,似戀,又似有些話說不出口的隱忍。

不過那種似羞似戀的東西,她以前也在敏陽郡主眼中見過,只不過慕容貞格外矜持些,不大明顯罷了。

歸根結底,還是顧景塵這人太招桃花。

如此想,顏婧兒就有點氣,她繞出璧影,站在那等顧景塵進門。

顧景塵進來後看見她在這,也沒覺得詫異,似乎早就發現她躲在這裏。

他腳步停下。

“剛剛送走褚琬她們,”顏婧兒解釋道:“瞧見大人在這,就……”

顧景塵頷首,問她:“生辰過得可還高興?”

顏婧兒點頭,因喝了點果酒臉頰紅撲撲的,她道:“挺好,我還帶她們去騎馬了,大人送來的果子酒也好喝,褚琬的妹妹都喝醉了。”

顧景塵莞爾,說道:“果子酒雖淡,但也是經過發酵而制成,不宜多喝。”

顏婧兒心下羞赧,她確實多喝了些,這會兒都還有點暈乎呢。

她擡眼,很想問適才的人是誰,張嘴半晌最後也沒好意思問出口,便說道:“那我先回去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顏婧兒往回走,有些懊惱自己喝得多,以至於意識都不大清晰。所幸等下沒什麽事,便打算回洗秋院歇一覺。

經過甬道時,有兩個婢女捧著東西從旁走過。不經意間,顏婧兒聽見兩人小聲說了句“大人會不會娶慕容姑娘?”

顏婧兒頓住,腦袋裏霎時一片空白,有那麽個瞬間耳邊還嗡嗡地響。

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,站在花圃邊裝作賞花的樣子,側耳細聽。

“這不清楚,慕容姑娘都等了這麽些年,大人也沒成親。這下慕容姑娘回京了,興許兩人有機會呢。”

“是啊,慕容姑娘才情好,長得也好看,配我們大人最合適不過。”

“外頭都說慕容姑娘跟我們大人郎才女貌呢,就不知大人是怎麽想的。”

“也是,大人冷清了這麽多年……”

兩人漸漸遠去,聲音也越來越小聽不見了。

顏婧兒楞了好長一段時間,才魂不守舍地回洗秋院。

婢女香蓉見了她這模樣,狐疑問道:“姑娘這是怎麽了?”

顏婧兒搖頭,吩咐打水進來,她要洗漱。

洗漱過後,又將丫鬟們都揮退出去,自己一個人躺在床榻上,盯著床帳發呆。

興許是聽岔了吧,她想。

可之前在大門口看到的那一幕,慕容貞奇怪的情愫又不會作假。

想著想著,她鼻子一酸。

顧景塵到底是怎麽想的?

慕容貞那樣好,所有人都覺得兩人登對,興許他也這麽認為吧?

可是,

那她怎麽辦?

她跟他還有婚約在呢。

他若是娶了慕容貞,那她怎麽辦?

顏婧兒倏地爬起來,這會兒她也徹底沒了睡意。她跑到櫃子前換了身衣裳,不知為何,動作有些慌亂,衣帶系了許久才系好。

香蓉在耳房打盹,聽見開門聲,探頭去瞧,問道:“姑娘要去哪?”

顏婧兒沒回她,出了洗秋院一路上都在想,她得去問問他,問他跟慕容貞是何關系,是不是想娶慕容貞。

香蓉這時追上來,在一旁擔憂地問:“姑娘到底怎麽了,為何不歇覺了?”

“我突然想起件事想找大人問問,”顏婧兒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,說道:“你先回去吧,不用跟著。”

“姑娘真沒事?”

“嗯。”

到了百輝堂,小廝說顧景塵正在跟屬官議事,讓她坐著等會兒。

可顏婧兒心裏有事她坐不住,就站在廊下盯著書房的門看。

楞楞的,心也空空的。

還有些莫名的恐慌。

萬一他承認喜歡慕容貞,且想娶慕容貞,那該如何是好?

她好像,真的沒有一點點辦法。

就這麽等了一會兒後,她突然就不想問他了。

顏婧兒遲疑地往回走,走出照廳時,小廝追上來,說顧景塵已經議完事,喊她進去。

顏婧兒抿了抿唇,只好跟著小廝進去。

顧景塵坐在書桌前,手上還在忙著寫什麽,頭也未擡地問道:“過來有何事?”

“也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。”她說。

這時,顧景塵擡眼,目光筆直地審視她,開口道:“在我面前,你不必顧慮,只管說就是。”

因他這句話,顏婧兒心裏定了些,但也還是不知如何將那件事問出口。

忽然,她靈光一閃,說道:“我今天看見慕容學官了。”

顧景塵靜靜目視她。

“我就突然想起一事,所以睡不著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“慕容學官前日留了功課給我們,要練習《落雁平沙》,”顏婧兒磕磕絆絆地說:“但此曲太難,我今日又耽擱了許多功夫,怕明日沒法……”

“所以…”顧景塵問道:“過來向我請教古琴?”

顏婧兒點頭。

《落雁平沙》確實是慕容貞留給學子們的功課,只不過,顏婧兒早已對此曲熟悉,自是不必再練習的。

今日這般提起來,只是想試探顧景塵的態度。

“此曲…”顧景塵默了片刻,緩緩道:“取清秋寥落之意,鴻雁飛鳴之景,喻逸士之心胸,表達鴻鵠之志高遠。”

顏婧兒再次點頭。

“你可置身想象一番,練琴時事半功倍。”

“大人,”顏婧兒小聲道:“可我想象不夠,大人能不能彈一遍作示範?”

顧景塵靜靜看她,也沒說話,目光平靜卻透著點犀利。

顏婧兒緊張得心跳加快,卻又害怕被顧景塵發覺,便努力放輕呼吸。時間久了,臉頰邊憋得紅彤彤的。

良久,他才道:“時辰不早了,你早些回去歇息。”

這一刻,顏婧兒心裏像突然斷了根弦,說不清的失落。

她福了福身,走到門口時又被他喊住。

“大人還有何事?”顏婧兒轉身。

顧景塵不急不緩地從抽屜裏拿出個匣子,然後伸手遞給她:“給你的生辰禮。”

顏婧兒鼻子發酸。

原本是很期盼的,但現在心裏卻沒有一點歡喜。

她走上前接過來,然後又福了福身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
回到洗秋院,顏婧兒獨自坐在書房,面前是顧景塵送的生辰禮,細長精致的雕花紅木匣子,裏頭不知放的什麽東西。

她盯著發楞許久,而後才緩緩打開來。

是一根馬鞭。

她此前騎馬時無意中跟丫鬟說過想尋一條好用的馬鞭,配得上照夜玉獅子的。也不知怎麽就被他知曉了。

不過這好像也沒什麽稀奇,他想送生辰禮,也不必費心想,只需找丫鬟們問一問自己想要什麽,就會得知。

顏婧兒手指撫摸馬鞭,上好的牛皮材質,手柄是雕花嵌銀如意紋,末端結了個紅色順滑的穗子。

片刻,她又把匣子蓋上。

腦子裏總是不受控制地浮現大門口處,他跟慕容貞站在一起的身影。

還有甬道上那兩個婢女說的話。

以及,談到古琴,令他諱莫如深的東西。

這般患得患失的情緒困擾了她許久,直到休沐結束,直到去國子監讀書。

本以為時間久了就會淡然,但卻發現,日子一天天過去,她好像在意得快要生病了。

後來有一天,她迷迷糊糊地歇午覺起來,走在路上聽見同窗們都在談論,說京城來了個鴻儒廖老先生,許多人都攜禮去拜訪,皆想拜入他的門下做弟子。

只不過這位廖先生脾氣古怪,收弟子也只收有眼緣的人。

可眼緣是個什麽東西?

上一次讓他有眼緣收入門下的還是大塑聞名的第一人臣顧丞相。可這般苛刻、挑剔的條件,也阻擋不了眾人的熱情。

原因無他,只因這位鴻儒不僅泓涵演迤、才學淵博,更是得當今聖上的青睞和敬重。且又有顧丞相這個師兄坐於朝堂內閣,若是能拜入此人門下,就已經算是半只腳踏入仕途門檻了。

進了學堂,連褚琬也問她:“顏婧兒,你聽說了嗎,那位廖老先生來上京了。”

顏婧兒點頭,沈默地從書箱裏拿出書卷來。

“顏婧兒,你就不心動?”

“心動什麽?”

“你就不想拜師嗎?”

顏婧兒抿了抿唇。

這種事估計還得跟顧景塵商量,而且也不大好開口,若是開口了,就有點她想成為廖老先生弟子的意思。廖老先生瞧得上她還好,若是瞧不上,顧景塵會為難。

“你哥哥曾當過廖老先生的門生,想來為你舉薦應該很容易。”

“嗯。”顏婧兒可有可無地點頭,將書箱放回地面。

次日便是逢初一的休沐,顏婧兒收拾東西提前一日回到常府街。

照常是拂夏和香蓉來接她,兩人在路上討論哪個糕點好吃,正好路上遇到一家糕餅鋪子,顏婧兒就給她們倆買了一包。

兩個丫鬟歡歡喜喜的,又說起近日府上的情況來。

“敏陽郡主前日給姑娘下了帖子過來,隔日靖海侯府的陸小姐也下了一封,皆是邀請姑娘明日休沐去赴宴的。”

“大人這幾日似乎格外忙,府上進進出出許多官員,像過年似的。”

“對了,素秋姐姐請假回了趟老家。”

顏婧兒問:“回去做什麽,她家裏出了事?”

“不是出事,是她娘喊她回去相看呢。”香蓉說:“素秋不是賣身進府的丫鬟,她簽的活契,明年正月就到期了。正好素秋姐姐十八,該回去嫁人了。”

“哦。”不知怎麽的,顏婧兒莫名地有些傷感起來。

很快,馬車到了常府街。初春天黑得快,這會兒才酉時剛過,門口就已經點起了燈籠。

顏婧兒剛進大門,就聽門房的說道:“姑娘回來了,大人說等姑娘回來就去一趟百輝堂。”

顏婧兒停下,訥訥問道:“大人可說有什麽事?”

“這小的不知,哦,姑娘稍等…”那門房像想起什麽,跑進屋子拿了封信箋過來,說道:“這是剛剛收到要給大人的,姑娘不妨一並帶過去。”

顏婧兒接過信箋,隨意瞥了眼,這一瞥視線就頓住。

淺粉色的香箋,上頭還壓了鋁箔金花,聞著便帶著一股清幽的香氣,一看就是女子常用的香箋。據她所知,這樣的香箋市面上極為珍貴,光一寸都得二十兩銀子。

她隱隱有個猜想——

果然,翻到正面一看,上頭寫著“韶卿親啟”。字跡俊秀飄逸,有女子的溫婉,也有男子的灑脫。

她想起,這字跡曾在慕容學官那裏看到過,正是慕容貞的字跡無疑。

顏婧兒盯著香箋怔了半晌,直到門房喊她,她才回過神來。

“好,我一會兒就帶過去。”

捏在手上的香箋,像長滿了刺一樣,那刺紮在指腹,密密麻麻地疼到心間。

進了二道門,顏婧兒讓兩個婢女先回洗秋院,她自己則背著書箱去百輝堂見顧景塵。

可走到照廳門口,她猶豫了會兒,視線落在那封香箋上。

慕容貞寫信給顧景塵,是想說什麽?

她突然心跳如鼓,手上拿的就是顧景塵的秘密,強烈地吸引她想拆開來看。

可她的心臟瘋狂跳了一會兒後,就冷靜下來。

這種事不能做,若是做了,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。

她平覆心緒,進了百輝堂。這會兒屬官們已經下職回去了,百輝堂裏靜悄悄的。

正廳點著燈,很亮堂。

顏婧兒沿著回廊走過去,果真就看見顧景塵坐在飯桌前。他手上拿著本書卷,正在等擺飯。

他對面還擺了副碗筷,顯然是給顏婧兒準備的。

顏婧兒站在門口,借著燈火的光亮打量那個石青色直裰的男人。有那麽一瞬,她神情恍惚,像是跟顧景塵隔了多年未見般。

然而,實際上距離上次她生辰,也才過去一個多月。

“為何還不進來?”顧景塵出聲道。

顏婧兒垂下眼睫,擡腳跨進門檻,然後福了福身:“大人找我?”

“嗯,先坐下。”顧景塵放下書卷,捏了捏眉心,而後看過來。

興許是連日的忙碌令他面色有些疲憊,連說話的嗓音都有幾分慵懶。

他問:“在書院過得如何?”

“很好,”顏婧兒回道:“修道堂的課業沒有像以前崇志堂那般緊,都能應付得來。”

顧景塵點頭,接過婢女遞來的熱巾子擦手,邊道:“叫你來,是有事與你說。”

顏婧兒也拿起熱巾子擦手,慢吞吞地嗯了聲。

“十年前,我曾在甫州游學,有幸拜鴻儒廖老先生為師。”他緩緩道:“時隔日久,廖老先生來京,我欲抽空去拜訪他老人家,順道帶你一起去。”

顏婧兒擡頭,認真聽他說。

“你上次與我說你想當女官,廖老先遐邇聞名,世人敬仰,若是能拜入他門下,對你助益頗多。”

“你可願?”他問。

但還未等顏婧兒回答,顧景塵又遲緩道:“只不過……”

“不過什麽?”

“廖老先生祖居甫州,若是拜入他門下,恐怕也得離開京城。”

顏婧兒的心猛地一跳,仔細去看顧景塵的眼睛。

然而,燭火下,他漆黑的眸子深沈,面色平靜,看不出任何東西。

就好像,說這番話,純粹是為她的將來考慮。

可不知為何,顏婧兒心口有些酸澀。

他這是……想要她離開京城嗎?

因為想娶慕容貞,但因她夾在中間覺得諸多不便?

過了會兒,顧景塵又問:“你可願?”

顏婧兒擦完手,將熱巾放在桌上,低聲問道:“要離京多久?”

“興許…兩年。”

兩年,屆時她十六歲,而顧景塵也已經二十六。

看來他真的是不想等她了。

顏婧兒的心涼了下來,袖中藏著的那封香箋變得如千斤沈重。

“那我不能在國子監讀書了嗎?”顏婧兒深呼吸一口氣,問道。

“此事我仔細考慮過,”顧景塵道:“於你有益。你在國子監所學十年,也不如在廖老先生門下做學問三年。”

“廖老先生之才學、眼界皆非常人能比。”

顏婧兒悶悶地點頭:“我…我想考慮一二。”

顧景塵勾唇笑了下:“也不急,你好生考慮就是。”

這時,婢女們擺飯進來,顏婧兒攥著那封薄薄的香箋,喉嚨發緊。

她緩了緩,最後還是將香箋掏出遞過去,說道:“這是門房托我順道帶給大人的。”

顧景塵視線落在上頭,定了片刻,淡淡嗯了聲,接過去。

顏婧兒餘光看見,他將香箋夾在書卷裏,然後合上,放好。

回到洗秋院,天已經徹底暗下來,四處點了燈籠。

拂夏提著燈站在門口張望,見她來了,上前接過她的書箱,問道:“姑娘冷不冷?可要現在洗漱沐浴?”

顏婧兒怔怔搖頭,將書箱遞給她,然後從她手上取過燈籠。說道:“我現在還不急沐浴,想去湖邊消食會兒。”

“那姑娘稍等,”拂夏說:“奴婢去取件鬥篷來,初春夜裏涼,仔細別病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過了會兒,拂夏給她系上鬥篷,囑咐她早去早回。

顏婧兒提著燈籠,沿著湖邊緩慢地走,走到上次坐的地方停下來。

她還記得上次在這裏脫鞋襪玩水,被顧景塵瞧見了,彼時顧景塵正要修繕頤夏院。

她擡眼朝湖中央頤夏院看過去,那裏寥寥點了幾盞燈籠,只朦朦朧朧看清個大概。

顧叔說,顧景塵以後成親了就會住進去,想來也快了吧。

她不能那麽自私,讓顧景塵等她這麽久。

突然想起去年清明在萬壽寺的時候,她看見他站在樹下,那個孤獨的背影。

若是他娶一個喜歡的女子,然後共度一生,那麽,他是不是就不會孤獨了?

她在石頭上坐下來,盯著水中燈籠的倒影看了會,然後脫下鞋襪,像往常一樣,腳尖在湖面上滑動。

但才碰到湖水,就覺得渾身一涼,涼得令她打了陣寒顫。

她突然大哭起來。

像個迷路的孩子,哭得難以自已。

很快,婢女們尋聲趕過來,擔憂地問她:“姑娘怎麽哭了?”

“我喜歡的東西不見了。”

“是什麽東西?”

“是很重要的東西,”顏婧兒哭著搖頭:“突然不見了。”

在她情竇初開的年紀,喜歡上了這世間最好的男人,以為長大後就能嫁給他。

可是,

有一天發現,他並不是她的。

她很遺憾,很遺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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